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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也有“海淀妈妈”:从佛系到狂热,华人父母的推娃学中文之路
硅星人 | 2020-12-23 17:24:13    阅读:11650   发布文章

“妈妈,这是霞!”


旧金山的傍晚总是特别美丽,大片大片的橘红色的云彩出现天边,层层叠叠,构成了这个城市一道绝美的风景线,而这也是很多游客印象里最深刻的加州。


Sophie 特别惊喜女儿会说出“霞”,因为这对于她来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女儿在美国出生和长大,英语才是孩子的母语,虽然 Sophie 一直非常注重女儿的中文学习,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女儿的汉语水平也就是“一般般”,日常简单的对话也就还行,那些稍微带有点文化特色的词汇基本没怎么学,更别说读写能力了。可以说,“霞”对于三年级的女儿来说是一个在汉语学习里的高阶中文词汇,”难度大概可以对应一个普通的中国孩子在高中的英语词汇”。


今天,整个硅谷地区大概生活着 63 万左右的华裔,绝大多数的华人家庭会像 Sophie 一样,让自己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学中文,他们会把孩子送到附近的中文学校里,也会选择校内提供的中文课程,甚至还会有一些人会把孩子送去中文沉浸式学校,在那里所有的课程都是用汉语教授的。


印小平是湾区一所中文学校的创始人,她的学校虽然去年才开张,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招到了180+ 的学生,年纪最小才刚刚 4 岁,“父母双方都是中国人,在国内接受教育一直到大学,这一批人对于孩子中文教育程度的重视程度最高,他们是现在“中文推娃”最为中坚的力量。”


  •  湾区家长的中文“推”娃


“马上就要 6.18 了,京东免运费,大家赶紧买起来!”

“《故宮里的大怪兽》开团,有没有人一起走一波,大概 半个月左右到。”

“当当折扣码三个,有需求的说!”

......


在湾区妈妈的微信里,从国内买中文书几乎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的需求,尤其是在国内的促销季,群里总是额外的活跃,家长们就开始拼各种各样的书团,绘本、故事书、童话书、中文教材...... 由于反向海淘的物流总是不那么给力,这也让湾区家长们的购书充满了“特色” —— 按公斤买书,10kg 起,20 kg 以上基本上是每个有娃家庭的“常态”了。


Lisa 常年潜伏在湾区各个海运的群里,平常买的最多也是家里孩子的学习用品。孩子 5、6 岁的时候,有一次她从国内买了 14 kg 的中文绘本,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是没有寄到,她马上又重新下单,前后折腾有快有 3 个多月 ,“其实更多的是我这个老母亲买个安心,孩子真看过的没有这么多。” 


而且只要一回国,Lisa 基本上都有半个行李箱都是从各个书店或者电商平台里卖的书,偶尔碰到朋友回国,偶尔也会让帮忙捎上几本。


除了购买各式各样的中文绘本,中文故事书,很多家长会严格规定,在家必须说中文,不允许说英文。不过实际的状况往往不尽如人意,几个家庭聚会,都是华人,往往是家长们一旁讲中文,而孩子们另一旁讲英语。


在家自己教不来,如果再是双职工家庭,夫妻双方都很繁忙,绝大多数的硅谷父母都会倾向于把孩子送到中文学校,或者单独请一个中文辅导老师,由他们带着孩子学中文。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的家长们来说,他们能够“推”娃学中文的时间基本上有着一个非常严格的时间线。


首先是幼儿园到小学低年级,这几乎是“推娃”最黄金的时光,这时候孩子课后时间还没有那么忙,也愿意听家长的想法,而且3 -12 岁本来也就是语言学习的黄金年龄。这个时候,家长们都会给孩子报中文课程,一周都能够有 2-3 节的中文课,在家里,日常的对话也是中文,平常阅读也都是中文的绘本、故事书。


而到了小学高年级,甚至初中,往往是家长头痛的开始,一方面他们必须见缝插针地在孩子非常繁忙的日程表里塞下中文课;另外一方面还要安抚孩子的反抗情绪,继续鼓励他们继续学习中文。


而到了高中,中文教育又变得重要起来,而这次主要是为了 AP 中文考试,家长们一般会让孩子报一个补习班,主要是和应试相关的培训,而当孩子在这场考试活动满分了以后,从家长端出发”推”娃学中文才算是正式告一段落。


这一路之下不可谓不艰辛,能够“推”完整个流程的家庭并不多。


在湾区绝大多数的中文学校,你都可以看到小学低年级的孩子几乎能占招生人数的一半以上,而孩子过了初中,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孩子不再来了。


印小平就接过家长的电话,说要退学,原因是决定要让孩子参加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报了辅导班,时间实在排不开了,所以就不继续学,还有一些家长会提出特殊要求,上课可不可以不露脸不开麦,因为孩子需要去上体育项目,一周得好几次,只能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上中文课。“未来孩子还是要走这边的升学道路,那些标准就在那里,无论是体育、音乐、数学、英语,哪个不比学中文重要”。


但绝大多数的家长都还会选择继续再坚持坚持,尤其孩子自己还愿意上中文课的话,Charlene 家的大女儿已经高中了,但是她从未主动说过放弃,Charlene 就一直让她上一对一的辅导课。


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孩子自己闹着要放弃,毕竟这门语言几乎在日常生活中都用不到,他们并不觉得粽子好吃,也不能够理解为什么过年就一定要穿红色的衣服。“有些孩子会闹脾气,要父母取消中文课程,有些虽然不说什么,但是每次去中文学校都会推三阻四。”


这个时候家长能做的就非常有限,“总不能都出了国,还要逼孩子吧。” Charlene 有些无奈。


去年,因为快手蛋哥在雪地里唱费玉清《一剪梅》的视频在欧美爆红,Youtube、TikoTok 上年轻人争相翻唱,上传视频,制作表情包,甚至还成为一句流行语,年轻人用来形容让人沮丧的心情。


那段时间,她的几个孩子追着她问什么是“雪花飘飘、北风萧萧”,想要了解歌词里每句字词的意思,正确地发音,于是家里掀起了一波学中文热潮。


但这波热情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又奔向了下一个流行。


“其实国内的综艺也能够激发起孩子们的兴趣,不过就是对于他们来说,难度上还是比较大。” Charlene 家的孩子很喜欢《中国好声音》,音乐形式,更加容易被理解和接受。


Charlene 希望未来学中文这件事情可以更多地和流行文化结合起来,这样孩子的兴趣提高了,学习中文这件事情自然就主动起来了。



  •  中文学校的演变之路

虽然在学中文这件事情,不同年代的家长都是一样的,但是在如何学习这件事情上,每一代家长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Charlene 的第一个孩子上学的时候大概是 2008 年左右,那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很多专业化的中文培训机构,绝大多数的中文学校都是家长自发组织的,老师要么是家长自己,或者是志愿者,场地有时候就是租借附近学校的,“学费很低,大概就是付个场地费,以及教材的钱。”


但是 Charlene 很喜欢这个略有些“简陋”的学校,“更像是一个华人的小社区”。每周末,孩子会来中文学校上半天的中文课,而大人们则在另一个教室上烹饪课,或者话话家常。节假日的时候,Charlene 所在的中文学校还会组织学生们以及家庭一起包粽子、闹元宵,过新年。


在没有微信这样方便联系工具的时代,中文学校几乎是华人为数不多的联系,“有点像本地人去教堂的感觉,每周一次。”


但是提到孩子的中文学习,Charlene 承认几乎学不到什么,一学期下来生字认了也就 40-50 个,过一个暑假,又全部还给了老师。


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华人移民定居在硅谷,中文教育的选择也变得越来越多。当 Charlene 为刚过小学不久的小女儿选择中文补习的时候,市场上有非常多家中文学校,几乎是每个校区附近就有一到两家,还有一些特别专业化的中文教育机构,无论是师资还是教材上也有了显著的提高。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标志就是越来越多针对华人孩子的中文学习教材,例如《双双中文教材》、《马立平中文》、暨南大学中文教材等等,它们满足家长们对于中文教育的不同需求。




而到了这一两年,家长对于孩子学中文的要求变得越来越高,其中最为重要的变化,第一就是不仅仅希望孩子会说,对于孩子的读和写的能力有更多的要求;第二就是学习中国文化,不仅要懂中文,更要懂背后的中国文化。


今天,你会听到很多家长聊到“原汁原味”,孩子不能够把汉语作为第二门外语来学习,要把汉语作为自己的母语。


Huan 是这个模式的支持者,“国内的家庭都在用真人外教学英语,我们怎么就不能用国内同步的教材呢?”


Huan 的孩子在印小平所创立的中文学校,这是硅谷前几家采用部编版教材的中文学校,部编版教材是国内小学使用的官方教材,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虽然印小平和团队做了一些调整,但是在难度上会比之前在中文学校的中文教材上了好几个 Level。


“过去,我们总觉得这些我太难,但其实孩子是有无限潜力的,事实也证明了虽然他们生活在美国,也可以拥有像母语者一样学习汉语。”印小平希望所有在他们中文学校的孩子能够在小学阶段以后完成大概 2000 左右的汉字学习,“这是一个我认识可以正向循环的底线,这样孩子就可以读懂大部分的中文书,接着自己一边读,一边学习。”



而另一个受到硅谷家长喜欢的语言教材是“大语文”,这也是国内语文培训行业这几年比较流行的一个教学方式,强调的是理解背后更多的文化内核。例如他们讲一首杜牧的《山行》,会先从诗人的所处的朝代开始,再讲诗人的生平,然后再进入诗歌,甚至还会讲这首诗的历史地位等等。


Linghong 是国内一家机构的老师,2019 年的时候被公司委派到给湾区,给当地的孩子们教授大语文,在她看来“一些家长想得更长远,尤其是如果哪天孩子要回到中国发展,这样学中文可以帮他们更好地融入中国的社会。”


2020 年,因为新冠疫情的关系,越来越多的家庭转向线上学习,很多硅谷家庭以“VIPKid 学英语的模式”在学中文,1 对 1,国内专业师范院校毕业的中文老师。


Huan 身边有不少家庭疫情期间就选择了国内这些在线中文教学 1 对 1 平台,这些平台最大的优势是定制化,之前线下中文学校都是大班,一个班级里至少有 20 个人,老师无法兼顾每个孩子的要求,而国内这些平台提供了更加灵活的时间,也能够根据孩子的情况,提供更加专业的辅导。


Huan 身边的一些家长会专门在平台上找老师帮忙辅导孩子作文写作,因为在硅谷的中文学校里,写作练习基本上是很少,教学的目标主要也以听说为主,阅读和写作基本上得到高年级才可以开始。因此国内这些平台都会专门把阅读和写作作为主打特色,吸引湾区的家长。“身边的家长反馈还是很好的,我看他们在朋友圈里积极地分享。” Huan 说到。


“新的平台进来,对于湾区的中文教育市场冲击还是很大的”,作为一个业内人士,印小平发现很多业内主打“课后托管”的中文学校都陷入了困境,她自己学校附近也就 10 分钟车程的一所老牌中文学校就宣布无限期停止对外招生。


确实,疫情让家长和孩子一起“困”在家里,不再需要额外的“托管”了,这让家长在挑选中文教育服务的时候,更加关注起本身的“教育”功能。师资、教材、教学质量...... 国内这些平台几乎很快地满足了家长们在这些方面的诉求。不仅如此,国内平台还开始了许多“价格战”,不少产品都有促销和推广,“买课时赠课时” ,这也让越来越多的湾区家长开始转战国内这些中文教育平台。


“不过疫情结束之后,部分学生还是会回流到线下,”印小平说到,“线下一些中文学校有日托的作用,这是不能够被取代的。”



  • 寻找身份认同


从大儿子的教育,再到小女儿的中文学习,中间隔了将近 7-8 年,而 Charlene 能够明显到在硅谷,中文教育变得越来越迫切起来。


印小平也有类似的感受,她觉得和新一代移民的成长经历密切相关,“我们是 08 年以后才移民到美国的,与之前的一代移民不同的是,我是亲身经历和见证了中国这几年飞速的发展和变化的。从内心里,我对于中国的语言和文化有更多的自信。”


这和许多湾区 85 后父母的感受差不多,Tian 更是每年寒暑假都一定要带孩子回中国看看,希望让孩子看看中国的发展,这几年下来,孩子既去过中国的大城市,也去过很多西南的小村庄,连孩子自己都会感叹说:“喜欢中国的大超市、大酒店,每年回去都有很多变化。”


与中国发展相对应的是美国政治经济环境的变化。尤其是在这几年,亚裔在美国备受排斥,这也让一些家长开始担忧起孩子的未来。


例如许多华人所在地加州,这几年一直在推行新的法案,放大族裔参考因素在大学录取时的影响,同时加州大学联盟也宣布要取消标准化考试在大学录取过程里的作用,这对很多亚裔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无论是学中文,还是弹钢琴、学绘画、掌握其他的技能,家长们迫不及待想要寻找“标准化考试”的替代品,让孩子能够在申请大学的时候继续保有优势。


当然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是技术的发展,尤其是微信的出现。


微信让生在海外的华人能够更加及时地了解到国内的情况,有时候看到国内以前的同学,或者是同事晒娃,推娃,不少家长都表示“这其实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印小平有一段时间关注了小花生网,这个类似于 BBS 的论坛上集中了很多北上广深的家长,让她最为深刻印象的是,榜上的家长对于国外小学低年级的孩子应该读哪些英文书籍甚至比她还要清楚,家长们甚至还会作对比,“比我这个在海外生活多年的人还要清楚。”


确实我们可以从各个平台上看到许多中国家长对于孩子英语能力的重视,一些孩子小学的英文水平都可以直接去考大学的四六级,这对于很多湾区的家长来说这都是刺激,Linghong 说要求孩子学大语文里很大的一波是清北的家长,他们对于孩子有着很高的要求,甚至会特地强调“要让孩子像国内学英文那样学中文”。



其实,不仅仅是中国家庭的孩子,这几年中文的学习在硅谷的其他族裔里也非常普遍,在湾区很多学校都有中文项目,课堂上你还可以看到很多不同国家的孩子。甚至有一些家长甚至会联合起来写信给校区,要求额外增加中文课程,现在在湾区,中文已经超过法语成为很多孩子想要选择的第二外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学会中文,对于他们的未来工作和发展可能会有帮助。”


Linghong 在全球好几个国家都教授过中文,虽然她对于这些功利性的目的也颇有微词,例如她有时候也会说:“其实硅谷的家长和海淀的家长都还蛮像的,都在“鸡娃”。” 但是她也能够理解,大家都会希望孩子未来能够有更多的选择和机会。


但在她看来,华裔对于中文教育的“狂热”和“超高要求”,更深层次上是新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用很多家长的话来说,“获得一种身份上的自洽。”。


过去她所接触到的学生中,很多家长都在担心孩子的未来。最近这几年有不少的报道关于华裔二代的困境,三年前,一篇《Do not immigrate to America, your kids will suffer》的文章就引发起了很多二代华人的共鸣。而这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需要更加正确地面对自己的华人身份。


林嘉燕是伯克利大学的一名学生,她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做《中文学校:ABC 的自我斗争》,也说到:“我们迷失在两个身份之间,找不到路,而我们学中文的目的是为了救自己。”


其实,学中文这个行为并不是说一定要怎么样,也如林嘉燕所说的那样,开阔一个新的角度,在美国的价值观体系之外,也许还有一个新的世界。而它可以帮助人们对“华裔”的身份有更清晰的认知,或者说更加了解“自己”的历史,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


其实不仅仅是中文,美国越来越多的少数族裔开始讨论 Hertiage Language (继承语)的教育,包括西班牙语、日语、韩语的教育也变得也越多,更多的移民家庭在讨论如何传承自己的语言,如何理解自己的身份。


虽然从目前的效果上来看,这样的语言教育仍然会存在很多问题,例如孩子们主动放弃,上下辈之间的思维方式差异造成的家庭矛盾等等,但至少这样的讨论已经开始让更多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问印小平,“您什么时候会觉得孩子的中文能力您满意了?”


“等他们可以读懂金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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