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冠疫情在美国爆发，科技公司启动居家办公 (work from home, WFH) 模式，虽然只有半年，似乎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疫情爆发之初，大家对于居家办公还颇感兴奋，但大半年过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抱怨。今天还有新闻称，Google 的内部调查显示有62%的员工想要回到办公室去（虽然不是每天）。我们想知道，在这半年里大家被关在家里，被迫 WFH，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所以，硅星人最近和很多在科技公司工作的朋友聊了聊。我们发现，在 WFH 半年之后，大家确实有很多苦水想倒……

消失的 Work Life Balance

几乎所有受访者都认为，自从开始 WFH，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真的很难分开。甚至有的朋友表示，WFH 导致工作生活失去条理，生活质量有明显下降。很多人会将其归咎于家里的工作环境不好。但除此之外，其实很多客观情况，以及公司制度上不被重视的细节，都会导致工作生活失去平衡。
在圣迭戈某科技公司工作的小鹿表示，特别是对于有孩子的双职工家庭，既要照顾呆在家里的孩子，同时还要上班，效率就降低了，“因为效率低，需要更多的时间完成过去同样的工作量，结果就变相增加了工作时间。”小范在硅谷某大厂就职，他认为 WFH 很容易不小心加班，结果就是很难规划出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整个科技行业都在 WFH，给公司的整体运行确实造成了一些难题。不过一些受访者指出，好像这些难题都被交给了具体员工，他们不得不“从早干到晚”，一整天都在屏幕前，而公司从制度上并没有太多可以帮到他们。甚至公司在 WFH 时代的一些粗放式管理方式，反而让情况进一步恶化。
最近刚跳槽的 GG 就有这种感觉。她发现公司只做远程入职，“远程入职真的很难，了解同事的过程很慢，没有直接对口工作的其它部门同事很难接触到。”GG 表示。不仅如此，新招的员工时差比之前更夸张了。这种感觉在很多员工看来，就好像是公司终于被解放了一样，可以毫无忌惮地在全世界各地招人了，但是对于这种做法导致的负面效应，公司似乎并没有太重视。结果就是，正常的工作可能需要同时对接的同事都在不同的时区。GG 发现，在自己本来应该休息的时间，还不得不坐在电脑前去配合有时差的同事。小鹿的老板一整天在线，搞得他也有些压力。他觉得，自己的公司在用制度和技术区分工作生活界限方面，做的还差点意思。“从管理的角度，主要还是利润驱使，没有减少工作量，也没能有效地区分工作和生活的界限。”

不止一位受访者告诉我们，WFH 剥夺了他们在公司里面对面社交的机会。

CC 表示，自己是公司的机器学习工程师，平时本来和其他人的合作也没有那么紧密，自从 WFH 以来，自己更不知道同事们都在做什么了，“我是那种搞这搞那，喜欢走来走去，思路卡住了就去骚扰同事的。所以现在基本没法工作了……”

面对面社交的诉求，不只是基于人的正常的社会性需要，其实对于团队工作和公司业务进步也能起到切实帮助。

在湾区某大厂工作的小范告诉硅星人，以前在公司上班，还能和其它组要好的同事一起去吃饭，拉一拉各自组的家常。而自从 WFH 以来，这种和外组同事非正式沟通的机会变少了。

小范表示，这并不是说，随时了解其它组的动向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正相反，不去管其它组同事在做什么，在大公司反而是种不错的生存哲学）。

但是，这种跨组社交，经常能促成一些意外的合作，不光对于业务有帮助，对于改善大公司员工的心态，增强团队之间的凝聚力，也很有帮助。

“我的个人经历是，让其它组知道我们在干嘛，说不定他们心情好了，就能帮我们解决一些他们 block 我们的问题，”小范表示。

“举个例子，我们想支持 Windows，但是一些其它组的东西不支持 Windows。他们可能从来没意识到有人会在 Windows 上用他们的东西，日常聊天的时候就会知道了，然后顺手帮我们解决一下。”

毫无疑问，免费/廉价的午饭、饮料、健身房等各项 perks，是科技公司的重要特色之一。WFH 让这些都消失了：饭要自己做，饮料自己买，外部的健身房也都因为居家令不让开门。福利都没了，生活巨大折叠……

所以一些朋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表忠心：真的很想回公司上班，想念公司的那顿饭！

其实对大部分人来说，他们想念的并不是那顿午饭，而是一种正经上班的仪式感。

很多受访者都对硅星人提到了仪式感。“我觉得在家了就没有上班的感觉了，”小鹿表示，“家具什么对我也不起作用。我得开车去公司，停车，进办公室，喝杯咖啡，开始工作。”

以及，回到家里办公条件差的问题：确实不是所有在硅谷科技行业工作的人，都住得起大房子，能区分工作和生活区域，买得起需要的办公设备。在硅谷某中型网络安全公司工作的 CC 告诉硅星人，有钱没钱的公司差别很大，自己公司不够给力，不像 Facebook 那样的大公司，能给员工各种福利：”我桌子不够大，椅子不够人体工程力学，也没有两个屏幕，自己买公司还不给报销！“ CC半开玩笑地诉苦。
结果就是缺乏工作的仪式感，从心态上就直接模糊了工作和生活之间的界限。

常规的 perks 消失了。所以，一些公司也在变相提供新的福利，比如报销员工的办公用品，报销心理咨询等自我提升类的消费。

有的公司还会给家里有娃的员工提供额外的补贴，这反而导致了少数人吐槽不公平。“凭什么有娃的就能多拿钱？”在职场匿名社交软件 Blind 上有不少这样的发言。

对此，有娃的朋友真的是一言难尽。

“WFH 对家庭和谐会有影响，可以想像孩子父母在一起上班上学的样子，真的是个大考验。”小鹿表示。他给自己约法三章，每天下午六点半必须关上电脑，和小孩玩一下。

GG 的同事对 WFH 看法不一样，她认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快要疯了，“有小孩的，真的已经疯了。学校都是网课，家长已经受不了了，还要辅导功课。孩子越小的越惨，跟同事开会，娃都在后面乱叫……”

可能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了，GG 的老板前不久休假带娃去了，而这直接导致她的工作量大增。从这个角度你或许可以理解，为什么有人反而会嫉妒有娃的同事：由于他们的额外压力，有可能会被刻意或非刻意赋予相对更少的工作量和更大的自主性；而匀出来的工作量，可能就被其他同事承担了。

每家公司都喜欢说自己有怎么怎么样的文化，但是自从新冠爆发以来，无论这些文化指的是轻松的制度，充分的福利，还是一些更高维度、更务虚的东西——很大程度上都因为 WFH 而消失了。
GG 介绍说，自己的前东家几个联合创始人都来自北欧，招聘时也会主打公司独特的文化，结果居家办公以来很难维持了。“新员工都感受不到到底独特在哪里。我们在疫情之前没有长期在家工作的传统的，因为这样会没有社区参与感。”小鹿认为，虽然自己的公司鼓励工作生活平衡，在“通过制度和技术手段解决 WFH 导致的问题”这件事上，公司还是提的比较少，做的不太够。
“这是特殊时期的工作方式，我觉得不是公司长期提倡的文化追求，”小鹿说，“比如工作生活界限，如果要长期 WFH，界限一定要划定，必须从上到下的执行。可能需要出一些指导原则，灵活使用时间，规定一定的在线时长。”多数受访者都表达了相似的想法：希望 WFH 只是一个因为疫情暂时的做法，希望科技行业的公司们不要刚 WFH 几个月，就吵吵着“WFH 是未来”之类的话。你可能会发现，各种文化不一样的公司，在 WFH 的时代公司文化都同质化了——某种粗糙的“远程文化” (remote culture)。从前文中大家的诉苦中你也能看出，一些公司因为疫情被迫 WFH，却没有解决好 WFH 带来的全新挑战。
结果就是，一些尬吹“WFH 是未来”的公司，要么对自己的前景、制度、工资过于自信，要么完全赶鸭子上架，解决不了问题就不当它们是问题算了。
而真正从一开始就贯彻远程文化的公司，比较知名的如 Automattic (WordPress 的开发公司）等，在整个科技行业还是凤毛麟角。Automattic 的 CEO Matt Mullenweg 早在今年3月就写过一篇博客，较为隐晦地批评当时各大公司纷纷宣布 WFH，特别是 Twitter 的一句“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到公司上班）的样子了”，似乎并没有想清楚后果。Mullenweg 写道，这并不是他所设想的分布式工作革命应该有的样子。他还透露，即使是 Automattic 这样的远程文化公司，也仍然非常依赖各种规模的面对面会议来加强联络和完成工作。——换言之，直接官宣“大家都不用来上班了，我司全面拥抱 WFH 了”，却对远程工作没有足够的了解、尝试和积累，似乎并不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拥抱 WFH 没错，但光蹭热点不行，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Netflix 创始人兼联合 CEO Reed Hastings 的批评更直接。《华尔街日报》问他在家办公有何好处。他直接回答：不。完全没有好处。特别对于国际团队来说，无法见面只有坏处。《华尔街日报》：那你们什么时候复工？
Hastings：疫苗正式批准的12小时后。

最后的最后，我们还是来一点正能量……多数受访者表示，WFH 也有一定的好处：1）不用通勤，节省时间：对于本身时间利用效率高的朋友来说确实很有帮助。2）公共效益：每一个人都应该为公共卫生尽到自己的责任，大家都不出门，对于防控疫情降低传染确实起到巨大的作用；并且，不用到岗上班，公司的电费省了，不用通勤，油费省了、空气污染也少了，还是非常环保的。3）开大会更容易了：以前开会，脸盲的同学可能对不上名字。现在大家都在 Zoom 上，谁在说话一目了然。4）思考人生，调整心态：我们正处在一个几十年一遇的特殊时期。工作和生活方式的重大变化，也是一个很好的思考人生的机会。比如在面对工作生活界限的问题时，你能加深对于自己的多重社会身份的理解，训练自己更好处理工作家庭关系的能力。或许有了更多、更灵活的个人时间，你还会发现新的爱好，甚至新的创业机会。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调整心态。“在这样的环境里保持乐观积极，心态好比什么都重要，”小鹿告诉硅星人，“没有好的心态，任何问题都可能击败你，WFH 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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